【时代周报】中国火电生死线

　　电荒，会大规模来到吗？
　　
　　当下，如果把这一问题抛给国内五大发电集团，他们定会给你一个肯定的答案。时近2011年年末，华能、大唐、华电、国电、中国电力五大电力集团纷纷哭穷，勾画出了一幅自2008年始的电力行业乱象。

　　
　　今年“两会”期间，大唐集团原总经理翟若愚在递交的提案中公开“喊穷”：从2008年开始，五大电力集团累计总亏损额达602.57亿元，其中大唐电力亏损累计85.45亿元。年末已至，他等来的却是大唐电力将成为今年亏损最大的央企，以及大唐集团内部人员所言“我们可能会破产”的消息。
　　
　　10月末，中电投集团旗下上市公司漳泽电力再次回到了地方国企的手中，在连续巨亏了两年后，中电投“被迫”将漳泽电力控股权转让予山西大同煤业，成为五大电力集团旗下深陷亏损的火电上市公司控股权出让的第一例。
　　
　　11月11日，国电集团总经理朱永芃表示：今年国电集团的高科技、煤炭、物资物流等相关产业以1/6的资产量创下了3/4的利润，而占5/6的火电本行，亏损严重。11月，华能集团内部人士表示：虽然与夏季相比集团亏损面没有扩大，但还是亏损。长此下去，家底会被耗光。
　　
　　火电行业几大巨头的纷纷哭穷背后，是这样一组数据：截至目前，国内火电企业的亏损面已超过50%，资不抵债的企业占比20%，60万千瓦以上的机组可以稍微保障微利外，其他火电厂基本处于亏损状态。
　　
　　占比国内发电80%的火电，从各大电厂公开数据来看，可谓逼近“生死线”。追溯“罪魁祸首”，五大电力集团纷纷将矛头指向煤炭价格不断攀高背后的“市场煤、计划电”不平衡状态。对此，煤炭业却“一脸委屈”，不断申明与己无关。
　　
　　如此，呈现在市场面前的，则是以下火电产业链百态：电力企业不断哭穷、煤炭企业不断抱屈、电网对此均未表态，当五大电厂提出只有提高电价才能保持盈利后，发改委却因已居高的CPI犹豫不决，态度模棱两可……
　　
　　未果之下，五大电力集团只能“无奈”表示：“电荒年年有，今年特别重。”同时，手握国内80%发电量，且供不应求的火电行业是真亏损，还是“中石化式亏损”？也成为市场关注的问题。
　　
　　大唐30家电厂负债超100%
　　
　　没钱、无足够储备煤、银行避而远之、破产。如若不是当下五大电力一起“叫穷”，上述情况会与我国内地第一家在伦敦、香港上市的大唐集团联系在一起吗？然而，这些却是大唐集团某负责人对媒体的公开表态。
　　
　　近日，一则“山西某电厂经理失踪，2台60万千瓦机组停机”的消息在业内不胫而走。随后大唐集团运城电厂总经理王英出面澄清自己“被失踪”的疑云后承认：“前一段时间我们两台机组是停了很久，"失踪"夸大了，但是躲债是有的。”
　　
　　作为大唐集团旗下上市公司大唐电力的控股电厂，大唐运城电厂可谓一出生就成为了大唐集团亏损的一个缩影。2007年10月，大唐运城电厂投产，为山西当地唯一大规模的电厂。2008年始煤炭涨价，运城电厂当年便亏损1亿元。至今已亏损超过20亿元，成为大唐集团旗下的亏损大户。
　　
　　11月6日，山西中南部13家电厂给山西省电力协会写去一份“求救信”：13家电厂燃料欠账已达37.95亿元，已很难从煤矿赊购到电煤，临近年底，由于燃料欠款及银行还贷等压力，一些企业不得不过上“逃债”、“躲债”的日子。
　　
　　作为全国发电企业亏损的“重灾区”，山西省今年8-12月，中南部电厂面临到期还贷62.86亿元。而大唐运城电厂据悉已向相关银行去函，表示已无力偿还今年年底到期的贷款，目前已有三家供应商因此与其走上法律程序。
　　
　　据悉，目前运城电厂欠款达4亿元，其中燃料款为2.6亿元。运城电厂总经理王英表示：“电厂成立后从来没有盈利过，8个多亿资本金全赔进去了，后来又搭进去10亿元，我们的资产负债率已超过了130%，我们几个电厂经理打电话都会问又到哪里躲债去了。”
　　
　　大唐运城电力的亏损，为大唐集团亏损代表之一。据大唐电力2011年三季报显示：期内大唐集团利润总额为-29亿元，财务费用这一项高达146亿元，增速高达27%。
　　
　　作为火电企业，平均煤炭库存应为15天，而目前大唐旗下电厂平均煤炭库存仅够5-6天，低于7天的最低警戒线。大唐内部人士则表示：“企业不能再亏了，大部分电厂已开始掺烧劣质煤，员工已开始降工资了，照这样下去，离破产不远了。”
　　
　　截至目前，大唐集团亏损面已达到67%，资产负债率为88.7%，高出70%左右的正常水平。旗下30家亏损严重的电厂负债率超过100%，可谓严重资不抵债。而据大唐集团相关负责人对媒体表态：今年全年集团亏损将达40多亿元，极有可能成为今年亏损最大的央企。
　　
　　五大电力三年巨亏600亿
　　
　　曾经，手中握有主动权的电力行业是按照“低煤价、低电价核定”进行核定，当煤价放开市场化后，从2008年出现大幅度上涨，一切也就此改变。
　　
　　今年10月18日，漳泽电力资产重组方案最终定音。作为山西省电力公司成立的地方电力公司，在2003年电力行业厂网分离的背景下，地方电力公司漳泽电力的控股权无偿划转至中电投集团旗下。
　　
　　8年后，位列A股十大亏损股的漳泽电力，再次回到了山西省。山西大同煤业通过向漳泽电力注入其四家电厂及两家煤矿，取代中电投成为漳泽电力的控股股东。在2010年，漳泽电力亏损高达7.49亿元。今年上半年继续报亏3.14亿元。
　　
　　由地方收归中央，再因亏损过度回到归属于山西国资委旗下的同煤集团，漳泽电力成为哀鸿遍野的火电行业的代表案例之一。据同花顺数据显示：申万分类的27家火电类上市公司，今年前三季度归属母公司股东的净利润为71.67亿元，同比减少28.15%。5家龙头公司净利润只有3.55亿元，同比下滑54%。
　　
　　在国务院国资委公布统计数据中，2010年，五大电企总资产高达3.3万亿元，五大电力央企归属于母公司所有者的净利润总计仅0.6亿元。也就是说，平均每家电力央企净利润只有1200万元。
　　
　　中电联发布的行业报告显示：截至今年7月份，五大电力集团业务合计亏损74.6亿元，同比增亏82.7亿元，其中火电业务亏损180.9亿元，同比增亏113亿元。而从2008-2010年这三年间，仅五大电企火电累计亏损额就达到602.57亿元。
　　
　　“2008年至今火电企业亏损严重的主要原因是电力体制改革落后于煤炭市场改革，导致煤电价格不同步。煤炭价格受需求拉动持续上涨，导致火电企业购煤成本不断上升，但上网电价却并未出现大幅上涨，导致火电企业不得不自我消化煤价上涨带来的成本压力，今年的煤电矛盾更加严重。”中投顾问能源行业研究员任浩宁对时代周报记者表示。
　　
　　“市场煤、计划电”的恶性循环
　　
　　“亏损严重一是业务中火电比例较高，今年煤价持续上涨，购煤成本不断上升，导致其负债率随之上升。二是目前火电行业的亏损局面导致银行不愿意为火电企业提供贷款，发电企业的资金压力持续紧张。三是火电业务的持续亏损导致企业发电积极投资新能源以及煤炭等其他业务，积极的扩张政策导致其负债率大幅上升。”中投顾问能源行业研究员任浩宁对时代周报记者表示。
　　
　　据业内人士介绍：目前在火电发电成本中，煤炭占总成本的70%，自2002年中国电力工业实行“厂网分开、竞价上网改革”后，各电力集团维持基本电力生产的有约7亿吨的重点电煤合同。但在煤价市场化的背景下，合同煤与市场煤之间差价较大，目前合同电煤兑现率仅为30%-50%。
　　
　　处于市场化环境下的煤炭价格，则从2003年后开始持续上涨。2002年，国内煤炭实际价格约为150元/吨，如今煤炭价格已为9年前的7倍，市场中，7000大卡的标煤价格每吨已超千元，广东地区的标准煤价格更是达到了1226元/吨。在这样的背景下，“计划电”同期涨幅仅为32%。
　　
　　今年三季度，据沪深股市数据显示，火电行业净利润下滑和亏损企业占比达80%，为亏损最严重行业，而煤炭板块同期营业收入则增长34.8%。“煤电联动之所以困难是因为它涉及到电力体制的改革，而电力体制改革必须要打破电网企业垄断，实现输配分离。短期来看，实现这样的目标难度极高，这也决定了煤电联动难以取得实质性进展。”任浩宁对时代周报记者表示。
　　
　　“只有电价是受控于国家，而对煤矿，并没有实行直接管控。这样就造成煤价的市场疯涨。如果电价在提升的同时，煤价也在飙升，那也是没用的，所以，在提高电价的同时，将煤价压下去，或者不涨煤价，这样才算可行。”厦门大学能源研究中心主任林伯强对时代周报记者表示。
　　
　　在此背景下，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电力企业负责人给时代周报记者算了一笔账：“6年前，标煤单价是250元/吨，电价为0.33元/千瓦时，如今标煤单价已经超过了1000元/吨，但电价每千瓦时却只上调了1分钱，1分钱同比是每吨煤炭上涨20元左右。”
　　
　　与此同时，五大发电集团“国务院国资委统一管理的中央企业”身份，与煤炭企业大部分为“地方国企”的身份界限，也成为“市场煤，计划电”中不得不考量的因素。而在100%的负债率下，如何向银行贷款用以购买不断上涨的煤炭，又成为了电力企业的新烦恼。
　　
　　以宜宾发电公司为例，其总经理表示“在此之前三年内公司已亏损了3亿元，以前还能靠银行贷款补充现金流，但自从去年年初资产负债率超过100%后，就没有哪家银行愿意贷款了”。
　　
　　《火电厂大气污染物排放标准》将在2012年1月1日施行，此标准的发布旨在提高电力企业的环保标准。但由于目前没有足够资金购买优质煤炭，已有消息指出大部分电力企业已开始掺烧劣质褐煤，这带来的后果是电厂耗煤量和二氧化碳排放量的直线上升。
　　
　　因此，《火电厂大气污染物排放标准》能否顺利实施，市场均打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煤电矛盾，制造电荒
　　
　　在五大电力纷纷哭穷后，经济学家郎咸平立刻发表观点“谁在忽悠电力紧张”，质疑“喊亏”行为：从五大电力上市公司上半年财报显示，五大发电集团根本没有亏损，而是钱赚得不够多，为了“忽悠”加价，“找各种理由推脱”发电，导致电力紧张。
　　
　　评论出来的第二天，11月14日，中电联立刻作出表态，在官网发表“不忽悠的电力紧张事实”一文驳斥郎咸平观点。表示五大集团上市公司盈利是因为均为优质资产，它们的效益情况不能完全反映五大发电集团的火电业务整体亏损现实。
　　
　　据五大电力集团半年报显示，华电上半年净利润是1.18亿元；华能净利润是11.78亿元；国投为1.22亿元，较上年同期增长2.84%；大唐发电的净利润是8.54亿元，同比增长2.94%；国电的净利润是11.4亿元，同比增长9.41%。
　　
　　对此，林伯强对时代周报记者表示：“盈利能力是有，但并不是主靠发电这块。”而任浩宁称：“五大发电集团和其旗下的上市公司是有区别的。五大发电集团除了上市部分之外，还存在大量的未上市资产，同时上市公司还有大量的非火电业务。这部分业务在一定程度上抵消了火电业务的亏损。这就是上市公司和集团公司在利润上差别很大的原因。”
　　
　　然而无论如何，双方争论的焦点均为提高电价。据此前媒体报道，目前国家发改委基于目前国内的经济状况，对于是否提高电价并未有明确说法。此外，业内专家也纷纷质疑：“提高电价，就能缓解电力企业的困境吗？”
　　
　　对于上调电价仅为解决电力企业扭亏的临时手段。林伯强对时代周报记者表示：“中央政府可以对煤炭支出特别收益金。这样，至少去掉煤炭上涨的动力。也就是说，今后煤炭想挣钱，主要是通过卖多，而不是卖高。以此会缓解对电企以及对电价造成的压力，这应该是长效机制。”
　　
　　除此而外，国家发改委宏观经济研究院体改所主任史炜认为：解决煤电矛盾，根本上还是在于打破电力行业的垄断，取消央企在发电领域的专营，允许充分竞争，建立有效的监管体系；其次，央企的领导人应由股东和投资人确定，而非国资委任命；最重要的一点是，允许非国有资本进入央企核心经营领域。
　　
　　据中电联数据显示：我国年发电量从2005年的24975亿千瓦时增加到2010年的42278亿千瓦时，用11.1%的用电量年均增速支撑了国民经济年均11.2%的增长。今年11月18日，国际能源署发布《2011世界能源展望报告》：过去十年，煤炭消耗增长占全球能源消耗的近一半大部分来自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经济体。预计2009-2035年期间，中国的能源需求将增长69%。
　　
　　在此情况下，南方电网公司表示：全网电力缺口近15%，广东等地5年来最严重的电荒仍在继续。而中电联则预测：今冬明春全国最大电力缺口3000万-4000万千瓦，较2011年前三季度更为紧张。电监会近期也发布预警说，中部六省份今冬明春或将面临有史以来最严重的电力短缺，部分省市将再次面临拉闸限电的考验。
　　
　　“如果不尽快解决煤电之间的矛盾，未来缺电也会成为常态，目前，火电厂的发电力在全国发电厂中占80%，缺电是由于亏损引起的，只有解决困损，才能解决缺电。如若又亏损又缺电，那么问题就会很大了。”林伯强对时代周报记者称。